他和他的招牌菜·第7个故事

看到鸡翅尖，我总会想起张献伯伯。

有时用来蒸着吃有时炸着吃，

再普通的食材他都在用心对待。

炸鱼块呢，就会想起孔伯，他把分来的鱼冻在冰箱里，

等着我们来的那天，解冻、调味，放好多油炸得又香又脆。

电饭锅煮鸡蛋、三朵南瓜花、花生鸡脚汤……

记录那些已经离开或是日渐老去的麻风病康复老人，

还有在我记忆里食物的故事。

01

在村里要是没有饭吃，你可以去找林新来。

林新来房间里常备包心菜和一板鸡蛋，调味料只有油、酱油和盐。屋外有辣椒可以摘，张献留下的辣椒苗一年一年在生长，现在林新来负责给它浇水，也负责摘。

煮一锅水分极少的硬米饭，炒一盘辣青菜，一盘辣煎蛋，就是林新来家最日常的一餐。要是你提前一天通知他要来，餐桌会丰盛一些——天亮他踩三轮车到洪梅市场买菜，于是可以吃到辣煎豆腐、辣椒炒鱼，或者豆腐煮辣鱼块。

林新来不大会做菜。他的左边房间是张献，右边房间是招伯，两位都是大厨级别的人，对食材和调味吹毛求疵，死的虾死的蟹绝对不买，还讲究有的菜要先油炸，有的菜要勾芡。经常有大学生志愿者到招伯家张献家吃饭，虽然到林新来家吃的也有，可是张献能做出炸鸡翅、猪脚姜和姜葱炒花甲，招伯能做出酱油鸡、蒜头焖鱼和粉葛蒸肉，而林新来，来来去去都是固定的几样。看着隔壁，林新来亦步亦趋，学别人买一大袋鸡中翅回来用酱油烧，只是总做不出好的口味，毕竟他家连白砂糖都没有。味道赢不了，他就以量取胜，比如做一碟鸡翅要在盘子里堆成小山一样高，米饭在电饭锅里煮得快满溢出来，炒菜下花生油，自然也是毫不吝惜的。

△张献留下的朝天椒还在生长着

02

泗安麻风康复村有好多精彩的老人家，黄少宽能说会道，彭伯善良大度，张献古怪机灵，刘大见慈祥和蔼，而林新来，似乎说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林新来”医院的医生替他取的——当年他患上麻风病，被从汕头医院，入院时医生问：“你叫什么名字？”他懵懵懂懂：“我不知道啊，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林猴仔。”“那我给你起个名吧，你是新来的，那就叫你林新来吧。”

医院解散，医院。直到今天，大家还是习惯用小名喊他，用潮汕话念起来分不清喊的是“猴仔”还是“狗仔”。他不识字，脑子又有点笨，德平去逗他：“喂，你姓什么？”“我姓林。”“你爸爸姓什么？”“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过啊。”

看他老老实实的，实在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疫情期间老人家也要好好戴口罩

林新来今年69岁，跟村里其他老人家比起来只能算是个小弟弟。他以前做食堂的采购员，那时候泗安岛还是个孤岛，买菜需要骑一辆三轮车坐渡船出去，还要骑过一道长长的洪梅大桥才能到达菜市场。采购了好几年，他练就了一身骑三轮车的本领，然而脚底的溃疡越来越严重了。

他不想截肢，直到拖到不能再拖。手术以后汉达康福协会的华仔过来给他量身定做了个假肢，穿上假肢他居然走得比以前更快更好了！他高兴起来，每天踩三轮车到处逛，去钓鱼，去散步，去义务帮人买东西。谁要是想去洪梅镇逛街了，找他就可以，于是有一天我在洪梅镇的早市偶遇了刚买了新帽子的黄少宽婆婆和陈艳芳婆婆，她们坐在林新来三轮车后面，一个车三个人平均年龄80岁。

△黄少宽和阿芳买了新帽子，一顶30块钱

村里的康复老人每个月能拿一笔生活补贴，而无论发下来多少钱，林新来准能每个月准确地花光。村里有医生，有药，有食堂，纸巾牙膏也有志愿者来送，老人家其实想花钱都花不出去。林新来不一样，他说：“两天出去一次嘛，每次花出去差不多50蚊，那就、了。还要买烟呢！”他从不担心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有一块钱花一块钱，下个月的事情，下个月再说。

03

其实自己一个人吃饭，林新来一般只买鸡蛋、豆腐和菜，或者还有池塘钓来的鱼。只是，要是大学生志愿者要来，那就不一样了。

这些年轻人都是他珍视的朋友。这几年，林新来学会做的菜越来越多，他买新鲜的虾用蒜蓉炒，买土豆切成粗粗的条放好多油去煎。他还学着炒花甲，花甲要提前一天买回来，放脸盆里吐沙；有人反映他的菜太辣，他就慢慢尝试不放辣椒。

他想照顾大家，他把照顾别人归为自己的责任。

△林新来去钓鱼（钟各/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喜欢上这个没什么特别的林新来。一进到村子，习惯先把行李放他房间；一群人围在他桌边聊天，用他的电视机看周杰伦的演唱会，他笑眯眯一边抽烟一边听着一边给大家添茶，偶尔发表几句话。

从泗安步行到公交站需要45分钟，要是懒得走路，可以喊林新来开三轮车送出去。看到有背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林新来也会默默骑三轮车跟在身边，看需不需要把行李放车上。有时候碰上他准备吃饭，他也会毫不犹豫把热饭热菜盖回锅里，先送你出去，饭，可以回来再吃。

连张献都说：“电视上老是教人学雷锋，我们这里的林新来就是天天在学雷锋嘛。”

04

对了对了，林新来就像阳光和空气。

你习惯了他的存在，于是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他总是在身边，在你需要治愈的时候，他就在身边。他不计较你是谁，无论是五年的好朋友还是今天第一天见面，他都一样对你大方，毫无保留。

或许，他跟泗安康复村是一样的。只要你来，它就会给你笑脸、治愈和照顾，不计算回报，不计较你是谁。

△做菜的这时候抽烟还被彭伯批评了

互相激励呀